玻璃瓶里的碎月饼

玻璃瓶里的碎月饼

太湖梅子

小时候我家住在江南小镇的东街，母亲在镇上唯一的一家日用店当售货员。

那家属于镇供销社的商店在大西桥堍，朝东的门面，一排六间房子。店里有十来位店员，母亲教我分别称呼：华老伯伯，小吴阿叔，根梯阿姨等等。

有一位小青姐姐是供销社书记的女儿，矮胖粗黑，小眼睛总是斜视人，很高傲的样子。她和母亲关系不好，因为顾客总是评价说这家店里最好看是谁，最难看是谁。但是母亲经常对她的挑衅逆来顺受，还经常说她聪明漂亮等等。

大概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头头，得罪不起吧。

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母亲是下放到这个小镇的村里当农民，后来政策许可按排工作，有两家单位可选择，一家是城里的轴承厂，一家是小镇的日用店。母亲丝毫没有犹豫选择了去日用店当营业员。

花容月貌的母亲穿着青布工作服戴着花布袖套站在深铜色的木柜台后卖香烟洋火桂花糖拷酱油黄酒。她人聪明，又肯动脑筋，很快就练成了一手绝活：比如五瓶玉祁双套酒能飞快优美地用塑料线包扎成一个正方形，宛如一只结实的炸药包，横竖不散开；比如包装一斤上海软糖在牛皮纸袋中一手分量准足，不会添减超过几颗。肥

很快，母亲作为技术能手去参加商业局的技能比赛并且得奖；很快，她就当上了小镇日用店的负责人。

我放学后总是顺路先到母亲的店里。

一脚踏进木门槛，华老伯伯就慈祥地招呼：梅子来了，肚皮饿了吧？

高高的木头货柜里用玻璃一格格地分开，白搪瓷大盘子装着杏仁酥饼，奶油面包，雪片糕，惠山油酥各色糖果，中秋时节会放着一只只的苏式月饼，白酥皮，衬在一小方白纸上，周围散落一些细细的月饼皮。

如果母亲在她就会掏钱交给华老伯伯买一只月饼给我；如果不在，华老伯就会挑碎月饼给我吃，不花钱。

那是我儿时记忆里最好吃的点心了。

苏式月饼皮层酥松，色泽美观，馅料肥而不腻，口感松酥，有玫瑰、百果、椒盐。我最喜欢吃月饼的皮酥，总是先将皮酥细细啃完，剩下一只光馅饼，像只脱毛小鸡。

华老伯伯笑着对母亲说：梅子倒是会吃，其实月饼做得好，酥皮最重要！

后来母亲常会带只牛皮纸袋回来，里面装着碎月饼和酥皮，说是华老伯特意用小铲子收集瓷盘中的碎酥皮给我吃的。

母亲将碎月饼倒在一只大口的玻璃瓶中，旋紧盖子，放在长台搁几上。

给我一只小碗，一把瓷勺子，嘱咐我晚上做好作业就吃一小碗作点心。

每晚上做好作业，广播里响起《二泉映月》的乐曲，我就起身归好书包吃点心。

中秋时节，家家户户做麦饼。

江南俗话说：八月半，糖馅麦饼锅里烙。说的是中秋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做麦饼，麦饼是要用当年的新麦磨成的面粉做的。麦饼里面包上各种馅心，常用的馅心有：芝麻馅，将当年采收的新芝麻炒熟舂碎，拌上熟油和糖即成。糖馅，白糖、红糖均可，糖中加入熟油再加少许炒熟的面粉拌匀，加面粉的作用，是防止烙麦饼时糖溶化后往外流糖水。猪油馅，将生的板猪油洗净剁碎，提前两天用糖或盐拌一下，用糖拌的叫糖猪油馅，用盐拌的叫咸猪油馅。

做麦饼的工序是：和面，揉面，擀皮，包馅，推麦饼，烙麦饼。所谓推麦饼，就是将包好馅的面团，用擀面棍推成饼。麦饼的另一种做法就是对合，饼皮擀好，铺上馅心，再将另一张饼皮合上去，根据所做麦饼的大小用大小适当的碗，将碗使劲往下一扣，碗有多大，饼也就多大，这种对合麦饼最受人欢迎，因为馅多，比包的麦饼好吃。但生活拮据的人家舍不得这么做，为了省馅还是只吃包麦饼。

自从在华老伯伯家看到全套做麦饼的程序后，小学生的我就对做麦饼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着迷地一遍遍地做麦饼，每次大概做十来只，一双小手和面揉面包馅烙饼乐此不倦。邻居尝了我做的饼奇怪极了，怎么一个小孩子会做这样的饼呢？

有一天傍晚母亲下班回家，饭桌上放了一盆麦饼，母亲拿起一只尝了一口，惊讶万分：今天的饼怎么这样好吃呀？

因为那天特发奇想，我在做麦饼和面时掺了碾碎的月饼酥皮和碎果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