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饭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8 23:00:13

也不知怎么了,越上岁数越爱吃老家饭。

莜面系列、山药系列现在成了我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主打,如果那天没吃莜面、山药了,肚子就开始和我闹饥荒,逼得我半夜也得起来搅一顿拿糕吃,吃完喝一碗咸菜水,那个舒服、惬意——当个神仙哇能咋!
小时候排斥的饭菜,没想到经过岁月的淘洗,现在竟成了我日思夜想的珍馐美味。
儿时,每到春秋两季,母亲几乎不隔一天就给我们做山药鱼子吃。春天做山药鱼子,是因为年秋天贮存的山药多了,一定是留下籽种还有富余,全喂了牲口有点可惜,勤劳的母亲,就拣个大、型圆的,煮熟剥了皮,给我们做山药鱼子吃;秋天做山药鱼子吃,大至是为了攒肥猪的膘,把秋天起回家的山药煮熟了喂猪吃。我小时村里的猪,只有在秋天到冬天这段时间里,才能吃起膘,春夏维持着饿不死就不赖了。那时节,我们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哪有粮食谨喂它?秋冬就不一样了,地里好歹有了收获,颗粒饱满的粮食人吃,剩下的二料瘪片子,就拿来喂猪了。
做山药鱼子既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细致活儿,没有一定功夫,绝对做不好这道农家特色美食。煮好的山药最好晾凉再用饹饸床压成泥状,多压几次,山药泥才筋倒,这时再和上适量的莜面再用
饹饸床压二到三次,就可以动手捏鱼子了。
母亲手搓的山药鱼子,一次搓两条,真像水里游动的鱼儿,尾巴灵动,好像还甩来甩去,放进蒸笼里,一排一排的,像整装待命的鱼兵即将开赴前线。也有人在手里拍一个大大的扁片子放上笼屉蒸的,说吃起来带劲儿。多少年来,我依然喜欢母亲做的山药鱼子,它既有山药和莜面的筋倒,又有二者特殊的味道,还有鱼儿的长相特征,吃的时候,吃一条夹一条,开始咀嚼时,真有鱼儿在嘴里弹跳的感觉。

在那饥荒年月,山药鱼子就是我家最好的待客饭,直到土地下户,母亲才再不隔三差五给我们做了。我呢,早就吃腻了它,偶尔母亲给我们做一次,我喉咙里也像长了只控制山药鱼经过我肠胃的大手,只到舌尖就拒之口外,别说吃了,看一眼,胃里都难受。除此之外,还有莜面糊糊,小时候,我宁愿挨饿也不喝它,每天糊糊端上炕,我捞几块山药就了事。我讨厌莜面糊糊稠不稠、稀不稀沾碗连筷的样子,哪怕喝一碗开水,我觉得也比那糊糊好喝的多。
辗转离开家乡后,外地的精米、白面,很是让我欢呼雀跃了一阵子。可吃了几年后,却怎么也吃不出米面的质朴的味道,吃不出母亲的味道。儿时,过年亲戚送来的几碗大米,母亲给我们焖着吃,米熟了再烩一锅放了猪肉、山药、粉条、豆腐、干豆角的烩菜,烩菜烩好后,浮上漂着油花花,各种食材汇聚在一起,色彩纷呈,真是看好吃香。我们一人先铲半碗雪白的米饭,上面再加一勺子烩菜,那个鲜香,每次想起来都由不住流口水。为了多吃米饭,我甚至不吃烩菜只吃米饭,那怕在米饭里放点糖精,我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在外漂泊,最怕过年过节。每逢过年,看到人们携儿带女、提着礼物回娘家、看公婆,我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对着满桌子的好吃好喝却难已下咽。突然想起在老家的时候,父母给我们做的饭菜来了。于是,安顿好家人的吃喝,我悄悄和一点莜面,大年不兴推窝窝,怕把好运、财气推走,那我就搓一笼细细长长的鱼鱼,再拌一盘山药丝,炝了葱花和蒜末的山药丝,尽管没有炝了着麻麻的味好、吃香,但一样有老家饭纯正的味道,山药丝、油炸辣椒醋盐汤、老咸菜外加一笼匀称细溜爽滑的莜面鱼鱼,不香死他们才怪。在家人开吃饺子、鸡鸭鱼肉的时候,我的老家饭
也端上了桌。开始,他们只顾吃他们的,不大功夫,他们的筷子全都齐刷刷地朝我的鱼鱼和山药丝夹来……

儿子边吃边说:“妈,咋今天的鱼鱼这么好吃?以前我可没觉得有今天的香。”
闺女从我碗里扒拉一口,说:“就是香,好吃……”说着,我的碗已经到了她的手上。
这顿饭吃完,我已经有了相对坚实的群众基础,我的感慨同时又增加了几分。接下来的几天,我按母亲教我的方法,给他们烙山药面饼子、搅拿糕、烙山药馅的馅饼和包玻璃饺子,儿子和闺女围在我身边,这个帮我剥山药皮,那个替我剁馅儿,都说从来没有见过我做饭还会这么快乐。
有一天,我突然想喝莜面糊糊了,就在锅里炒了莜面炒面,铲出炒面后,在锅里下米、放山药,最后撒了把莜面到锅里。细火慢熬是熬糊糊的基本功,熬到山药绵沙、小米出油、莜面显味的时候,这糊糊才算熬好了。出锅前,放了盐,舀起一口尝尝,真香!这糊糊稠稀正好,挂碗挂碗的,吸溜一口到肚里,真是五脏六肺的通透舒服。
我知道,我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完全是因为肠胃在我小时候就贮存了老家饭的基因,多年未吃,过去的记忆重又被激活……可我过去是排斥老家饭的啊,怎么现在竟喜欢上了呢?
曾记得粮食严重紧缺的时候,麦子熟了,父母也不舍得给我们做一顿白面馒头吃,淘好麦子后,在太阳底下晾晒干,上磨后一萝打到底,连麸皮都磨成面给我们吃了。全麦面蒸出的馒头,呈棕色,由于母亲手艺好,看去十分喜人,吃起来也爽口,一缕缕麦香直往人鼻子里钻,那时才深刻体会到新粮的内涵与外延。记得为了挣一个娃娃枕头那样大的全麦面馒头,人还没有锹把高的我,每到生产队脱麦子的时候,跟几个小伙伴高高兴兴地去场面干活,记不记工分无所谓,能吃到半夜那个黑馒头,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
尽管我们挣到的馒头没有母亲做的暄腾腾、花生生,好吃又好看,但闻一闻麦香磬人心脾,吃一口干沙噎人,想着世上最的东本大概就是这全麦面馒头香了……

在城里的蛋糕店,后来我见到的全麦面面包,竟卖出了超过普通面包一倍的好价钱。我仔细端详着它,怎么看也没有发现它比全麦面馒头技高一筹的地方,相反,那刺鼻的酵母味儿和淡淡的酸味儿,别说吃了,闻一闻都想干呕,可城里人蘸一点果酱,却吃得分外香。
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对家的思念越发强烈。我后来就把这思乡的情感全部寄托在老家饭上,无论是吃或者是做,整个过程我是快乐、愉悦的,那怕再忙再累,我也要做一顿再寻常不过的老家饭,以此慰藉我这漂泊多年的身体和心情。
即使现在我已经回到了老家,但对老家饭的衷情,依旧未改,因为我回来了,父母却永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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