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老妈的富贵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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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四季，读懂人生

【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上班后不久，接到老妈电话，又紧张又着急。

　　老妈说，上午去银行看这个月的低保是否到账，却发现存折里里多了7560块钱，显示是压缩汇入。老妈问了下营业员，钱是哪来的。对方也不清楚。

　　老妈说：“肯定是有人汇钱弄错了账号，这个钱可一定得还给人家。”而让老妈紧张的原因是“如果这钱不还，人家找过来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犯法”。

　　我的确有些纳闷，却也没有老妈那种担忧，钱的来源一时半会我弄不明白，但是好端端的，也不至于“犯法”，若真是弄错了，对方必然会找到汇款行弄清楚，实在无需担心，钱只要暂时不动就是了。

　　老妈却不赞同我的观点，一定要我打电话找在银行工作的同学问清楚，尽快把钱退了。用老妈的话说，这辈子没拿过别人的东西，不是自己的，拿在手中片刻也不踏实。

　　为缓解她的急切，我应允她尽快联系同学把事情弄清楚。老妈又叮嘱了我两遍，才把电话挂了。

　　放下手机，不知怎么，我忽然觉得心酸，我想起来，老妈有生之年，都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7560块钱，对她来说，即便在今天，这无疑也是一笔巨款，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准确无误地砸到了她。

　　可是，老妈没有半点欣喜，本能的反应是紧张和惶恐，只为这“不是属于她的馅饼”。

【物质欲望极低的年代】

　　是的，年过七旬的老妈，是个地道的“穷人”，尽管，在曾经那个年代，老妈虽也生活在贫瘠农村，但外婆思想开通，一直送老妈读完了高中。

　　可是知识并未能改变老妈的命运——高中毕业后，老妈没有能够进入更高学府进修，回家务农。

　　因为一直读书，老妈已经做不了农活，好在村里有小学，老妈条件合适，便去当了民办教师。那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民办教师收入微薄，只够维持生活。

　　但那也是个物质欲望极低的年代，老妈很知足，常常还会省下几元钱贴补家用。

　　几年后，老妈经人介绍，认识了在青海某部队服役的父亲，不久便结了婚。父亲当时是营职，在哥哥出生一年后，老妈随军去了青海，成为军人家属。

　　为此，她错过了几年后民办教师的第一次转正机会。

　　父亲服役的部队位于青海湟中县，我出生后不久，老妈将外婆接过去照顾我，她则去了距离部队5公里的一所回民女子中学任教，依然是民办教师的身份。

　　在那所女子中学，老妈一干就是7年。7年后，父亲转业回到山东某县城一所农场工作，全家人也便跟随父亲来到农场定居。

　　老妈则为此错过了第二次民办教师的转正机会。

　　因为有多年教师经验，很快，老妈被聘到农场子弟小学继续做教师。这次，老妈的身份不再是民办，成为了临时。临时教师，在20世纪80年代末，每个月的收入，是30元钱。

　　30元收入的教师工作，老妈做了多年，后来有过几次变动，数目微小，大抵是从几十元到上百元，临时工的身份也始终未能改变。

　　父亲的行事作风，有军人和年代的深刻烙印，在农场工作期间，也担任不低的职务，却始终没有利用所谓的关系，为老妈争取一个正式教师的名分。

【她从来都很知足】

　　1995年，老妈50岁，彻底离开了临时教师的岗位，自诩“退休”了。“退休”之前，老妈月薪300元。

　　按照规定，临时工是没有“退休工资”的，但场领导还算照顾老妈，在她“退休”后每月给她发放120元钱，作为她多年从事教师职业的补助。

　　自1995年到2015年的20年间，老妈的“退休工资”也慢慢由120元涨到了300元。

　　现在，300元吃不了一顿像样的饭，也不够买一件入眼的衣服，但老妈依旧很知足，每每我们替她不平，老妈就笑：“有你爸养着我，没啥。”

　　老妈觉得一切都是合理，没有什么不对，如果有，也只是她的运气不好罢了，“转正的机会都没赶上”，所以“不怨社会啊”。

　　是的，老妈不怨，她从来都很知足，在父亲退休后，她拿着父亲的工资卡，也常常给我们大手大脚地花，动辄会问我和哥哥：“你们钱够花不？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妈是个有钱人，而她真正所有的，也不过是每月300元的“退休金”，2009年，老妈又办理了低保，每月60元。

　　360元，便是年过六旬的老妈，属于自己的全部收入了。

　　2013年，老妈的低保又增加了20元，用老妈的话说，每月可以“多吃两斤肉”。

　　而此时，作为老妈经济来源的父亲，已过世。

【满足感一如富翁】

　　父亲是2012年夏天病逝的。原本，父亲过世后，老妈可以每月领取相应的抚恤金，但父亲退休前调去的那家单位因经营不善，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所以至今，除了父亲去世后国家相应的补助，老妈未能领取到一分钱抚恤金，属于她的个人收入，依旧只有380元钱。

　　当然，作为子女，在经济上，我们不会让老妈有丝毫拮据——我们的给予，老妈接受得坦然，只是花得非常节省，不管怎么劝，她每个月用于生活的费用也不超过500元钱。每次我们给她的钱，过好久，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而现在，“天上掉下的馅饼”老妈不仅不动，更是急于还回去，为此，第二天一大早，老妈又打来电话，说“着急得失眠了”。

　　这由不得我不重视了，即刻电话联系老家在银行工作的高中同学让她查清详情。

　　几个小时后，同学回复我查清楚了。那笔款项，是国家落实政策，给曾经从事民办教师而未能转正的“临时教师”的补贴，按照每年20元的标准，老妈有实据的教师职业年限为21年，每月的补贴为420元。7560元，是一次性补齐了从政策执行之日起的18个月补贴总额。

【世道还是公正的】

　　我立刻给老妈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老妈恍悟，想起来之前交过一份资料，统计了她的教室从业经历。除了在青海的7年未能找到证明人之外，其他工作经历，都有实有据。

　　资料交过后，老妈便把这件事忘了，所以，也就没有想到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其实是她该得的。

　　知道原委，老妈格外欣喜，脱口说：“国庆节你回来吧，老妈请你们吃大餐。”

　　我笑起来，打趣她：“妈你知道现在一顿大餐需要多少钱吗？您那点钱，也就给我们打打牙祭。”

　　老妈不以为然：“我这不是还有七千多块钱巨款吗？总够了吧。嗯，大餐花一少半，剩下的，都给你侄女当嫁妆。”

　　老妈想得真周到，大哥家侄女不久前定了婚期，上一次回去，老妈还觉不安，作为奶奶，拿不出像样的红包来，现在，她终于扬眉吐气了——想着，我笑起来，笑着笑着，听老妈又说：“以后，你们谁的钱我也不用了，我自己有钱了，怎么花都花不完。看，世道还是公正的，这么多年了，国家还惦记着……”

　　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加上这些补贴，老妈每月的收入是800元整，约为一个正式退休教师的五分之一左右，更远远低于国民平均收入，是标准的“穷人经济指数”。

　　但在老妈的计算学中，这800元钱，足以承载她在这个年代所有的生活幸福指标。这份指标中还包含“高端的”每天一个水果、一杯牛奶。满足感一如富翁，甚至为此感恩。

　　想起朋友圈里，每天都有人在抱怨世道不好、社会不公，为自己不能同步于有钱人的荣华富贵忿忿不平，我也偶尔会埋怨每月数千元的收入过低……

　　可是老妈，老妈却让我为这种抱怨惭愧到无语。她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这和金钱毫无关系，只关乎是否有一颗知足感恩的心。

来源《品读》

作者：宁子

主编：孙爱东

编辑：魏春宇